当生育和婚姻解绑:未婚妈妈的无奈与抗争

日期:02-07 来源:未知

 “即将施行!四川生育登记取消结婚限制”“不结婚也可以生!”……1月底,关于四川生育登记取消结婚限制的新闻链接不断被人抛到群内,有人感慨“这应该是群内所有人的幸事”,也有人开始接龙发问“江苏啥时候能蹲到?”“河南啥时候能等到?”……

 
这个微信群名叫“非婚生育议题交流”,聚集了全国各地近400位非婚生育或有非婚生育打算的人,其中大多为女性。有人在和男朋友分手后,发现自己意外怀孕;有人怀孕后,孩子爸爸却不负责任;也有人经历婚姻的一地鸡毛后,主动走向非婚生育……
 
出于对非婚生育群体的关注,我在这个群潜伏了三四年。群内的未婚妈妈各有忧虑:高龄产子的,独自育儿精力不足;工资不高的,对生活费用精打细算;在企业和职场工作的,格外担心身边的流言蜚语……摆在她们面前的还有同一个困扰:非婚生育能否和结婚生育享有同样的权利保障?
 
事实上,四川并非首个在生育登记中取消结婚限制的地区,广东、陕西、安徽等地也在2022年发布或征求意见的相关管理办法中,放宽生育登记的婚姻限制。
 
当社会宣告生育和婚姻解绑,在争取和结婚生子享有同等权益的路上,未婚妈妈们的真实遭遇是什么?我和多位未婚妈妈聊了聊。
 
非婚生育的无奈:大多遇人不淑
 
带女儿回老家丽水过年前,郑华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早已听说村子里弥漫着各种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生活是自己的,我不能活在别人的嘴里。”没听朋友的劝阻,这个春节,郑华还是带着4个月大的女儿小豆苗回了村。
 
郑华的父母格外疼爱这个迟来的外孙女,每天抱着她到处串门。怀抱中的小豆苗睁着好奇的大眼睛,肥嘟嘟的脸露出笑容,她的乖巧和可爱也逐渐软化了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
 
“没想到回村待了半个月,我感受到最多的是善意和温暖。”郑华感叹,“原本还担心父母会介意,我是先斩后奏,孩子快生了才告诉他们,好在他们这么开明。”
 
 
郑华和小豆苗
 
一年前,42岁的郑华发现自己怀孕了。当郑华把这个喜讯告诉结识两个月的男朋友时,满心欢喜却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坚决不要这个孩子,还说不会和我结婚。”这个男人自此从郑华的生活中消失了。
 
郑华谈过不少恋爱,却总是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她不抗拒婚姻,可人到中年仍没找到靠谱的伴侣。“可能我看人眼光有问题,也可能是自尊心太强,总是不愿意妥协。”随着年龄增长,面对一个人的生活,郑华愈发感觉空虚,她早就渴望一个孩子。
 
“我这么大年纪了,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恐怕以后都没有生育的机会。”郑华纠结了一周,最终决心独自生养这个孩子。她笃信,抚育孩子是一个人也可以做好的事。
 
 
郑华和小豆苗
 
郑华是一位服装设计师。在杭州打拼20多年,她一路从设计助理做到设计总监,买房买车,安家落户。后来,郑华开始创业,第一次创业失败,欠下几百万债;2020年郑华把欠债还清,又开启第二次创业,虽然遭遇疫情,但她的盈利还不错,这几年一年赚到五六十万到百万左右。
 
跌宕起伏中,郑华走向经济独立,也收获了一颗强大的内心。“足够的经济能力和稳定的心理状态是我决定非婚生育的底气。”郑华觉得,非婚生育不该提倡,但也并不可耻。
 
对于非婚生育,郑华毫不遮掩,她大方告诉身边的人,还为此开设一个社交账号,记录自己非婚生育的历程。在网上,有人恶言相向,怀疑郑华是小三,指责她自私,孩子没有父爱还非要生下来,也有人表达安慰和理解。令郑华意外的是,她收到越来越多非婚妈妈的私信,向她倾诉自己的经历和苦恼,也感谢她给了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
 
郑华索性组建一个微信群,将40多位未婚妈妈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她们大多经历过人情冷暖、社会毒打,大多是遇人不淑,被动走上非婚生育的路。”郑华说,不少未婚妈妈的心态都崩溃过,陷入经济焦虑,也不太敢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状况。
 
 
郑华和小豆苗
 
微妙的差别待遇:和正常婚育享受不等权益
 
在国内,未婚妈妈的人数远超郑华的想象。据国务院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全国“无户口人员”约1300万人。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教授万海远等人2014年的田野调查显示,非婚生育“黑户”占被调查“黑户”的10%。据此估算,彼时在中国,非婚生子女人数超百万。
 
而北京大学2016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显示,中国的婚前生育和未婚生育(生育后始终未婚)的占比呈上升趋势,其中,出生队列为1970~1979年的人口婚前生育占比为5.9%,未婚生育占比为0.3%;出生队列为1980~1989年的人口婚前生育占比为6.1%,未婚生育占比为1.2%。
 
每一个非婚生子女背后都有一位未婚妈妈。长期以来,未婚妈妈承受着社会制度、经济、道德感等各种压力。
 
对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李玲而言,非婚生育是一件“可以坦然面对的事实,但也不必宣扬。”
 
“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对于非婚生育的原因,38岁的李玲始终三缄其口,“由于复杂的原因,我已经不打算结婚,可自己又意外怀孕了。既然年龄到了,我也有这个经济能力,就决定生下来。”李玲将这个孩子视为上天给自己的礼物。对于非婚生育的决定,李玲没有丝毫犹豫,尽管起初父母并不理解,一再劝阻。
 
 
李玲深知自己走了一条小众的路,但隐隐觉得上海是一座包容度更高的城市,“如果在一座偏远城市,我恐怕不敢做这个决定。”李玲有一位律师朋友此前也是非婚生育,如今,她的女儿已经8岁。她的生活方式也影响了李玲。
 
然而,即便在上海,非婚生育仍无法和结婚生育享受同等权益,不同的待遇背后是微妙的人心。
 
2017年,上海的未婚妈妈张萌(化名)因没有结婚证,无法给出计划生育证明,在申领生育保险时被拒,她因此提起诉讼,成为“国内未婚生育申领生育保险金第一案”。官司打了四年,屡战屡败。但在张萌争取生育津贴的数年间,社会生育政策已悄然“破冰”。
 
群内的上一个热闹时刻发生在2022年8月,国家医保局在接受媒体提问时表示:“只要履行了生育保险的缴费责任,生育保险待遇的享受是没有门槛的,不需要结婚证等材料。”
 
2020年12月,上海市民政局宣布“计划生育情况审核事项”退出社区事务受理服务中心受理清单,申请生育保险金的线上系统一度不再将结婚证设置为必选项。2021年儿子降生,4月李玲顺利办理了生育保险金的申请,按照上海标准,领取了128天的生育生活津贴和相应的生育医疗费补贴。
 
可去年,李玲和不少上海的未婚妈妈收到当地医保部门的电话通知,要求她们退回上海额外给一胎妈妈的30天生育生活津贴。“要求退款的钱不到一万,可这种差别待遇难免让人感受到不公平和歧视。”李玲回忆说,“对方的意思是国家规定的生育津贴可以给,但上海政府不认可非婚生育,奖励津贴不能给。”李玲本不打算理睬,但三个月后,她又收到医保部门的来电,无奈之下她去退了款。
 
在“非婚生育议题交流”群内,如何申领生育金一度是未婚妈妈们讨论的焦点。全国各地政策不一,有的悄然将生育金和婚姻松绑,没有出台明文规定;有的设定了各种不同于结婚生育的限制。
 
未婚妈妈刘虹和李玲同岁。2021年1月,刘虹生下儿子,此后,她在北京申领了几次生育金都遭到驳回。刘虹称,北京以生育时间作为限制,拒付2021年6月以前生产的未婚参保妇女的生育金。
 
2022年9月,北京市医保局发布相关政策,2021年5月31日(含)起符合本市参保缴费规定缴费的未婚女职工生育医疗费用和计划生育手术医疗费用纳入支付范围,并按照《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中的产假天数支付生育津贴,无需提供生育登记服务单等计生材料证明。刘虹无法理解设定时间限制的区别待遇,至今仍在申诉。
 
李玲的儿子2岁了。白天上班,晚上带娃,李玲愈发感觉到高龄生育的力不从心。“未婚妈妈独自抚育孩子本就不易,身体和经济都承受着更重的负担,理应受到更多关注和帮助。”李玲感叹,“在国内,即使不能给未婚妈妈奖励,也至少该一视同仁,让非婚生育的妈妈和孩子享有平等的待遇。”
 
听从内心的声音:孩子一定是爱情的结晶吗?
 
尽管困难重重,但仍不乏有人主动选择非婚生育。
 
36岁的福建龙岩人谢灵灵就一直在为非婚生育做准备,试图挑选一位基因优良的孩子爸爸。
 
“他得年轻,最好25岁以下,身体素质好;还得聪明,最好考入过重点大学。”在谢灵灵内心,理想的设定人选还得是没毕业的大学生或研究生,“这样,‘去夫留子’的可能性更大,我不用担心到时对方会来争孩子。”
 
谢灵灵离异,有一个6岁的女儿。但身为独生女,谢灵灵不想下一代经历和自己同样的孤独,一直渴望拥有两个孩子。
 
十年前,谢灵灵就是抱着对生育的渴望,仓促走进一段婚姻。“那时在龙岩乡下,宗族观念很强,25岁左右就得结婚生子。”大学毕业后,谢灵灵听从母亲的安排开始相亲。
 
“爱情靠缘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运气,也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尽管内心不想进入没有感情的婚姻,但26岁的谢灵灵想拥有自己的孩子。“相亲时,我不是在选老公,只是在选孩子爸爸。”谢灵灵看中了前夫的聪明和才华,两人又门当户对,相识不到一年就在双方家庭的催促下结婚了。
 
但毫无感情的婚姻生活一地鸡毛,谢灵灵和前夫的父母也矛盾重重,“嫁过去才发现他是妈宝男,又没有共同话题,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四年后,女儿降生,谢灵灵彻底进入“丧偶式育儿”,夫妻矛盾只增不减,也影响着女儿的身心健康。
 
“她两三岁时,特别容易不安、哭闹、恐慌。”谢灵灵也有相似的童年阴影,“爸妈频繁吵架,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的问题。”
 
2020年,谢灵灵鼓足勇气和丈夫离婚。也是那年前后,谢灵灵看了一本李银河的书,“书中讲到社会多元化,生育不是只有婚姻一条路。”谢灵灵顿时醒悟,“不是看到了某种新鲜事物的新奇,而是恍然发现,原来我内心的需求不是可耻的。”谢灵灵一度不敢对人说出这个“离经叛道”的内心想法——“只想生育,不想结婚。”
 
从小到大,谢灵灵常听说一句话,“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可谢灵灵4岁时,父母离婚了,这令她一时想不通,“如果我是爱情的结晶,爱情破碎了,那我的生命又算什么呢?”
 
谢灵灵觉得,无论是大女儿,还是未来可能有的第二个孩子,都不是爱情的结晶,但这不妨碍他是被爱和期待的。离婚后,谢灵灵发现女儿的状态逐渐好起来,“在和睦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总比在战火纷飞中要好。”
 
对于非婚生育二孩,谢灵灵几番纠结犹豫。谢灵灵做着朝九晚五的行政工作,月薪四千,在经济层面,未来要养育两个孩子有压力。好在,谢灵灵生活朴素,已经积攒了一笔存款。可更难逾越的是人心,谢灵灵在国企工作,格外担心周围异样的目光。
 
“可如果从本质上来讲,非婚生育和我之前丧偶式育儿的生活又有什么差异呢?”人到中年,谢灵灵决定听从一次内心的声音。
 
但身为过来人,郑华和李玲都不鼓励女性主动选择非婚生育。“缺失的父爱很难弥补,我确实担心未来孩子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而敏感或不开朗。”为此,郑华在怀孕六七个月时,主动联系了孩子爸爸,“不是想回头结婚,只是和他约定,孩子出生后,每月见一次。”
 
在等待小豆苗的日子里,郑华曾给女儿写了一封信:“不能让你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出生、长大,妈妈内心充满遗憾。但是,爱有很多种形式,生活本就没有完美,我们要学会接纳残缺。心灵是一个有限的容器,我们放掉一些不完美,才能装得下爱和温暖。”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小时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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